在2007年由中國外文局、中國翻譯協會主辦的“中譯外——中國走向世界之路”高層論壇中，北京大學教授許淵沖應邀作主題發言：《典籍英譯，中國可算世界一流》。全文如下——

 

          二十一世紀，是中國走向世界的世紀，所以把中國文化典籍譯成外文是中國翻譯界的重要任務。但是，英國倫敦大學有一位格瑞芬教授，他在所翻譯的晚唐詩時提出來，我們不能讓中國人翻譯詩詞，我認為這是對我們今天這個會議一個很大的阻力。我們自己也有自卑心理，最近上海譯文出版社出了一本《從文學翻譯到翻譯文學》的博士論文。論文里面就同意這個說法，并且說是至理名言。我認為不批駁這個，我們這條路走不通，就不能走向世界。怎么批駁呢？用事實來批駁，以己之矛攻己之盾，你說是中國人不能翻，你英語能翻，好，我就把你英文能翻的拿出來看看，看大家翻的怎么樣。

 

          這位教授翻譯了一本晚唐詩，里面有一首李商隱的《無題》，是全世界最早的象征詩，1000多年前我們中國已經有象征派，他甚至理解都理解不了。我就舉這兩個例子，就是這個教授翻譯的，他的意思都不大好懂，我先念一下，再仔細解釋，原文是“金蟾嚙鎖燒香入，玉虎牽絲汲井回”，我看中國人未必全懂，金蟾就是金蛤蟆，富貴人家的門鎖是一個金蛤蟆，他不懂中國的象征派，說“金蟾嚙鎖”就是金蛤蟆把鎖咬住了，什么意思？金蟾咬住了鎖，鎖上了門，這是他的譯文。“燒香入”，要祭祖先。“金蟾嚙鎖燒香入”，就是金蟾咬住鎖把門鎖上了，富貴人家燒香天晚了，天晚了干什么？約會的，這是情詩。下句“玉虎牽絲汲井回”，就是玉老虎，外國人不懂中國的文化傳統怎么能理解？為什么說是牽絲？就是拉井繩，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玉老虎把井水拉上來，什么意思呢？表現是早晨天一亮打水，意思是用井繩打上井水，最重要的動詞是“回”，回去了，回家了，就是說詩人寫這個詩，為什么叫《無題》呢？因為在唐朝約會不大好意思說，所以就隱隱約約給一個不寫名字的對方，說是紀念一次約會，那天晚上你燒香的時候我就來了，第二天一早大家打井水的時候我就走了，很簡單的意思。但是，這位先生的翻譯完全錯了，沒辦法翻譯，他說金蛤蟆咬鎖，燒香吧，誰來了？他不知道。第二句把“回”翻譯成好走。

 

          為什么我敢這樣斷定呢？因為李商隱的象征派不僅外國人，連中國人都很難懂。這個教授居然敢這樣說，說不讓中國人翻譯，我說除了我這個中國人，你哪個外國人翻得出來？所以我就用他這個例子來證明，不用多說了，一個例子就夠了。

目前看來，我這個“一流”外國人都很難趕上，我看到二十世紀國外所有的譯本沒有一個敢讓中國人翻譯，所以那個話很不成話，不能讓中國人翻譯。中國的文學為什么不能走向世界？我的一個同伴楊振寧，他說他對世界的貢獻是在科學上恢復了中國人的自信心，我要在文學上恢復中國人的自信心，我們的文學翻譯就比外國人強。如果有人挑戰，我敢應戰！

 

          美國斯坦福大學是全世界有名的大學，他選了我的書做教材。我是為了恢復中國人的自信心，因為我們謙虛太過分了，毛澤東跟我們講謙虛使人進步、驕傲使人落后，我給改一點，自卑使人落后、自豪使人進步。我們中國人要恢復我們的民族自豪感。

 

          談到《論語》，《論語》第一句歐美人就翻譯多了，“學而時習之，不亦樂乎”，“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”，一個“樂”一個“樂”，英美的用詞未必比中國人用詞更講究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，是精神多還是物質多？兩位著名的英美翻譯家都說了，不要一味地覺得英美的英文就比中國人強，不一定。60年前我做翻譯，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珍珠港事變，陳納德率領一批人來打日本人，那時候我就是翻譯，那時候我的英文就比英國人好。所以，不要小看中國人，我們要長自己的志氣。

 

          還有《老子》的例子更不得了，道可道，非常道；名可名，非常名。不要以為翻譯就是原文，老子在2500年前已經談到這個問題，我們要好好繼承我們祖先的遺產。

 

          我講幾個我們大家都知道的中國的例子，說明我們中國人棒。馬岳仁給中國臺灣一個作家余光中兩個人談，談到杜甫兩句詩沒辦法翻，什么詩呢？“無邊落木蕭蕭下，不盡長江滾滾來”，余光中說，這兩句詩你把世界上最好的翻譯叫來也不好翻譯，為什么？“無邊落木蕭蕭下”，蕭蕭是草字頭，木翻出來，草字頭翻出來，翻不出來。“不盡長江滾滾來”，長江的江是三點水，滾滾的滾又是三點水，也沒有辦法翻出來，他就翻譯了三個字，其他都是我幫他翻譯的，他就翻譯了“蕭蕭下”三個字，我問他其他的怎么翻譯？他說我也無能為力，你來吧，我就幫他完成了。我們的唐詩千秋萬代，我是代表大家，代表中華民族。

 

          我就講這幾個，準備材料很多，馬馬虎虎就舉這幾個例子，大家如果有興趣，我的稿子已經給了，如果發表的話大家看看。

 

          還有我的題目在《中國外語》去年第五期已經登了，有一部分里面有，大家有興趣可以看。還有最近《大中華文庫》出了我的《唐詩三百首》、《宋詞三百首》、《千家詩》、《西廂記》，馬上又要出《李白詩選》、《杜甫詩選》。所以主要一點是我們現在要爭取世界一流，首先要肯定我們現在哪些東西已經是世界一流。我們要長自己的志氣，滅他人的威風。所以，我認為我們這次會很重要，盡管我的牙也掉了，眼睛也看不清楚，耳朵更聽不見，但是有這個機會還是要來，長長我們中國人的志氣，表示我們為我們中國走向世界一流，作為翻譯界、作為中國文化和平崛起的心聲。

 

          謝謝。